陶瓷考古学家郑建明:以“产业链”视角透欧洲杯直播视龙泉窑千年兴衰|访谈

2024-04-24 16:02:14 作者:小编

  路边遇到几家小店,大清早连水、茶都没有备齐,要说店主懒散呢,青瓷瓶里却先插上了紫薇花。

  诗人谅解了店家的茶水招待不周。一个是写出“泉眼无声惜细流,树阴照水爱晴柔”细腻诗句的高雅文人,一个是审美水平冒着一丝俗气(“门前种株紫薇花,家中富贵又荣华”)的市井百姓——二者在“青瓷插花”一事上取得了共识。

  “瓷器,上到大宋皇室、文人官员阶层,下到市井百姓都很喜爱”,陶瓷考古学家、复旦大学文博系教授郑建明向文博时空表示。

  宋代,艺文地位崇高,市民生活崛起。插花,与烧香、点茶、挂画同列入“宋人四艺”。今天常见的“花瓶”一词,北宋中晚期才出现,样式功能基本定型。

  明代文人陆容留下了《龙泉县志》一段记录:“(龙泉青瓷)凡绿豆色莹净无瑕者为上,生菜色者次之。然上等价高,皆转货他处,县官未尝见也。”

  后来,人们以“梅子青、粉青”作为龙泉窑佳品的雅称,在县志里竟是“绿豆”和“生菜”的颜色为青瓷作质量分类。昂贵如“绿豆”者,龙泉地方的父母官也难以买到。

  陆容缺乏今天人们具备的全球化视野,他不知道的是,龙泉窑青瓷也是大航海时代之前,中国推出的一种具有极大全球影响力的商品。“特别在元代晚期到明代早期,可以说输出海外的最主要的是龙泉窑瓷器”,郑建明说。

  既有精致昂贵到上层连龙泉县官也难插手的产品,也有粗朴廉价到可以行销全世界:这就是“龙泉窑”盛名之下,被遮蔽的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兼而有之的叙事。

  “现代工业产业链各个环节的要素,在龙泉窑初显原型:针对高雅文人和市井百姓形成了不同消费人群,以窑场为主体分化出多个生产基地,产业分工化孕育了技术研发中心,打造推出特征明显的瓷器产品(粉青、梅子青),以转运中心、港口、航船构建起覆盖海内外的贸易网”,郑建明说。

  郑建明以越窑、原始瓷、龙泉窑考古闻名,他主持的浙江“上林湖后司岙窑址考古”获 2016 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,已出版著作《发现秘色瓷》,揭示了越窑高等级瓷器“秘色瓷”的来龙去脉及社会经济大背景。“南宋之后,越窑衰落了,但并没有直接消亡,而是转移到了龙泉窑。龙泉窑续接了越窑的历史地位,并在海内外形成巨大市场规模,已能够看到现代社会分工化的工业体系的影子”,郑建明说。

  文博时空邀请陶瓷考古领域领军人物之一郑建明教授,以“产业链”现代经济视角,借助多个考古新发现,放下晦涩难懂的陶瓷“鉴宝”术语,穿越回南宋至明“龙泉窑”巅峰时期,讲述“龙泉神话”之下千年运作的细节。

  宋代市民社会的繁盛,北宋都城汴梁经济百态,见于《清明上河图》描绘的各行各业的市井百工图;南宋都城临安人口达百万之众,有容纳 300 多个包厢、1000 个服务员的饭店。一次宴席,能上 200 多道菜。

  农业之外,手工业作坊遍地,纺织业、制瓷业、造船业……迎来前所未有的盛况。龙泉窑的兴起,正是在这种背景下。

  2022—2023 年,福建“漳州圣杯屿元代沉船遗址”最新水下考古,发掘出元代晚期的龙泉青瓷 1.7 万余件,是目前出水龙泉窑瓷器最多的一艘古代沉船。

  2023 年 2 月,浙江“温州朔门古港遗址”发掘出堆积量超过10吨的宋元瓷器,其中龙泉窑瓷器占到90%以上,入选“2022 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”。

  对比两地出土文物,专家发现:搭载大量龙泉瓷器的“圣杯屿”元代沉船极可能来自温州古港。

  龙泉窑瓷器经小船运送,沿着瓯江顺流而下,进入温州港。在温州港口,瓷器装载上这艘民间贸易商船,其中一个中转站在漳州——古代海上丝绸之路重要航段和节点——却意外沉没,未能到达目的地东南亚。

  “经南北海路运输,多段贸易之后,龙泉窑产品流入日本、韩国以及东南亚、南亚、西亚、东非诸国的全球市场。”郑建明说,“自南宋到明代早期(13世纪中期到15世纪初),龙泉窑是瓷器海外输出的主力商品,最重要的大宗外贸商品”。

  著名陶瓷考古学家、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秦大树曾指出,从南宋到明代早期,从各地遗址出土中国瓷器的统计数据看,龙泉窑产品在外销产品中所占的比例均超过半数,其中在环印度洋地区的遗址中一般达到 80-90%,东南亚和东亚地区一般占比在 50-60%。

  元代中期左右的韩国“新安沉船”上,龙泉窑青瓷的数量占陶瓷总数近 60%,超过 1 万多件;

  肯尼亚“格迪古城遗址”发掘出的明代早期瓷器共计 296 件,龙泉窑瓷器有 294 件,占比高达 99.32%。

  畅销海外的龙泉青瓷多是粗朴的日用产品——这符合经济学基本原则。也有例外,经外销渠道在外国王宫有少量高等级瓷器出土,比如朝鲜的高丽王宫遗址;土耳其的最大博物馆“托普卡帕皇宫”以收藏龙泉青瓷而著称。

  它们基本都是现古学兴起后的发现成果。而那些连县官都难得一见的龙泉窑精品,以另一种记忆形式流存下来。

  “宋代五大名窑”(汝、官、哥、钧、定)的说法,无一不是精品瓷器的原产地,它们也成为今天中国人认识古代瓷器的“基本常识”。但是,五大名窑的具体地址至今未能完全解谜。

  “哥窑”与龙泉窑关系紧密,留下了哥哥章生一、弟弟章生二制瓷,哥哥章生一经营“哥窑”的野史奇谭。在龙泉的安清社殿里,当地窑工供奉着一位郑姓督窑官,还有章氏兄弟。他们成了“瓷器神”的化身。

  明代典籍里才出现的“五大名窑”之说,是否符合实际不得而知,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:“宋瓷”时代过去了,但是这种文化记忆保留了下来,明代人形成了一种观念:

  国家邮政局于 1998 年发行的《中国陶瓷-龙泉窖瓷器》特种邮票 1 套 4 枚,图案分别选取北宋、南宋、元、明时期的青瓷器

  今日故宫博物院所收藏的明代皇家视为宋代“五大名窑”的传世瓷器,其中,带金丝铁线“哥窑”瓷器和有釉色窑变特征的“钧窑”瓷器,经现代瓷器专家鉴定均烧制于元明时期——在当时脱不了“假古董”的色彩。

  考古揭示的粗朴瓷器行销世界的“俗”,和典籍记载的佳品“哥窑”传说的“雅”——龙泉窑,一个逝去的瓷器神话,留给中国古代陶瓷史两幅面孔。

  产业链理论,最早可以追溯到西方古典经济学家亚当·斯密的分工思想,1958 年,美国经济学家赫希曼正式提出产业链概念,阐释了产业前后向的联系。

  当以原材料、生产基地、销售市场以及研发中心……从环环紧扣的分工体系来审视龙泉窑,能够看到近一千年前古代中国的产业链实践的雏形,它们或曾出现在多个领域,才托起由宋至明繁盛的市民社会。

  烧制瓷器,需要质地优良的瓷土、取之不竭的燃料。中国三大陶瓷省份(福建、江西、浙江),占据地利之便。

  龙泉窑,地处浙江第二大江瓯江上游区域,以龙泉县为主体,是众多窑厂的统称(考古发现有窑址约 160 处)。

  龙泉窑群山环抱,在山上取土(瓷土)方便。与之对比,同处浙江、历史悠久的越窑,瓷土取自山下的田地。

  田地的优质瓷土分布相对较少,瓷土供应有枯竭风险。在田地里挖土,要先下掏深、再排水。越窑所在的慈溪一带河网密布,地下水位较高,开发新瓷土成本比较高。

  其次,有源源不断的燃料做支撑,龙泉窑的规模才得以维持。北方窑口多以煤为燃料,而南方多消耗木材。相比越窑在低山丘陵区,龙泉地处崇山峻岭,拥有得天独厚的燃料资源。

  郑建明说,“开发新瓷土、充分的燃料,二者是龙泉窑承继越窑之后兴旺的基础要素”。

  郑建明说,“以龙泉窑的规模,在传统手工业形态下,一定是高度的工业化分工的格局”。

  龙泉窑内部差异,当时文人已有认识。陆容《菽园杂志》记载:“青瓷初出于刘田,去县六十里,次有金村窑,与刘田相去五里余。外则白雁、梧桐口、安仁、安福、绿绕等处皆有之,然泥油精细,模范端巧,俱不若刘田。”

  大窑生产的“乳浊釉瓷器”,占据了绝对技术高地。评价一款瓷器有两个基本标准,一看造型,二看釉色。

  “大窑产品是龙泉窑最传统、最鼎盛的代表。”郑建明称,“秉持传统以造型釉色取胜,是儒家中庸审美取向的典范”。

  郑建明说,“金村产品相对低端一点,但是比东区(质量)做得好,可能和海外市场也有紧密关系。东区产品主打实用,品质粗朴。”

  东区,东边瓯江沿线,如溪口等地。瓷器产品突出华丽技法的装饰,有刻划花、刻花、贴花、磨印等。

  “圣杯屿”这艘元代沉船出土的瓷器,学者推断极可能是龙泉窑东区的产品,有一些器型最大、口径达三十多公分的大盘。专家介绍,这种大盘可能和西亚、中东围坐吃饭的习俗有关。

  龙泉窑南区的精品瓷器,精益求精、不计成本,出现了一批品质极佳、极具文化内涵的产品。很多产品并非日用板块,而是作为香器、茶器、花器。郑建明说,“和文人群体息息相关,这样的市场需要整个社会来培育。这是儒家传统文化达到顶峰才能做到。”

  南区不直接临江,大规模运输存在困难,销路以国内市场为主。“运输成本增加,只有高附加值产品才能支撑南区窑厂”,郑建明说。

  东区更加接近水上交通运输线,产品针对平民日用品,主要输出到海外市场。用户需求的导向,决定了龙泉窑的市场格局。

  “大窑”瓷器,主要以宫廷和上层知识文化精英为消费对象。大窑,成为龙泉窑事实上的“研发中心”。

  “(东区)不需要研发,你(南区)做什么,我仿一下,然后出去大量的赚钱,并且输出到海外”,郑建明说。

  在南、东区分立发展态势下,东区占据了市场优势。没有研发成本,产品溢价非常高。

  平民一般也只能接触到东区或其他地区对龙泉窑的仿制品。仿制龙泉窑、生产“平替”产品,成为一种时代潮流。两广、福建沿海地区出现了以生产外销瓷器为目的窑场。泰国、日本、越南等地也在仿烧,大多粗陋廉价。

  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。东区以及各地仿制品窑厂“轻研发”的增长模式,反噬了龙泉窑的窑业中心“大窑”。

  到元代之后,曾经的研发中心大窑也开始加入低端市场,“日子太舒服了,怎么弄它都赚钱,已经失去了技术革新创新的动力,结果自己把自己搞死了”,郑建明说。

  龙泉窑行销海内外,沟通南北的大运河、便捷的东部海运线、分布南北的港口、中转站,组成了一个发达的交通贸易网,编织起“天下龙泉”的名声。

  郑建明说,“尽管在南宋至明各个时期出海路线可能不太一样,经瓯江至在温州中转最方便”,此外,宁波(庆元港)、福州(福州港)等也曾是重要的出口港口。

  作为瓯江的入海口,温州和上游的龙泉窑直通。地处枢纽位置的温州,是宋代 5 个市舶务之一,也是元代7个市舶司(负责海上对外贸易的机构)之一。

  装载龙泉瓷器(主要是东区低质平价产品)的航船,出温州港口。此后,到泉州、到广州等地。广州是外商来中国订货至为重要的落脚点。

  出土数量众多龙泉瓷的“温州朔门古港遗址”,也是国内外海上丝绸之路港口遗址最为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。在港口也发现了两个宋代古沉船,有助于再现海港城市货运集散的场景。

  宋元之际,推动国内最大宗商品龙泉窑产品出口;改革开放之初,温州先行一步,成为市场经济的主推手。

  太仓港,就是古代大名鼎鼎的“刘家港”,明代郑和下西洋的起锚地。今天的太仓,以全国最大的普通木材进口港而知名。

  作为一处瓷器贸易集散地、海运起点,元朝廷曾建立在此建立高规格管理机构。长江中下游地区、浙江温台等沿海地区、以及日本、琉球、高丽、安南等国的商船集结于此。元代已享有“天下第一码头”、“六国码头”之称。

  太仓港的这批瓷器与韩国新安沉船的出水瓷器,有一定相似性,可见其对北部市场的辐射范围(也有观点认为韩国新安沉船始发地是宁波庆元港)。

  2016 年 1 月,发现的江苏太仓樊村泾元代遗址,发掘提取的瓷片总量 150 余吨,以元代中晚期龙泉窑青瓷片为主,是“目前除龙泉窑址考古之外规模最大的一处龙泉窑青瓷遗存”。

  有港口,如温州港;有中转基地,如太仓;有航船,如“漳州圣杯屿元代沉船”……这张编织出海运输贸易各要素的网络,推动龙泉瓷走向世界。

  越窑创烧于东汉。在唐代以前,早期越窑青瓷的制瓷技术一统全国,“全国其他地方的各大窑口,不过是越窑的地方类型。”郑建明说。

  瓯窑(今浙江)、婺州窑(今浙江)、德清窑(今浙江)、宜兴窑(今江苏)、岳州窑(今湖南)、洪州窑(今江西)、寿州窑(今安徽),全国各大名窑深受影响。

  南宋早期,宫廷用瓷一度沿用自越窑核心产区上林湖。随着优质瓷土矿的日渐枯竭,引发了越窑千年制瓷史的最大危机。

  越窑瓷土的颗粒越来越大,只有更加繁复的装饰,才能掩盖带来的瓷器造型上的不足。产品质量急转直下。南宋朝廷决定弃之不用。

  没有了大客户的订单,越窑树倒猢狲散。问题随之而来,这批技术工人(窑工)如何维持生存?

  “你在那里你就活不下去了,要想出路。找出路,就是在沿海交通便利的地方,哪里能烧窑,他一路烧一路扩张。这个过程很清楚。”郑建明说,“所以,我认为越窑到后来的走向不叫衰亡,而是逐渐向龙泉地区转移”。

  从浙东的宁绍地区转向浙西南的瓯江上游,沿途上虞、余姚、慈溪、宁波、台州、温州等地出现了一批窑口,存在一条痕迹明显的产业转移带。

  台州黄岩“沙埠窑址遗址群”发掘的 1 条龙窑,长达 72.32 米,是浙江境内发现的最长的宋代龙窑遗址。

  2024 年 1 月 19 日,作为 2023 年度浙江省唯一申报的考古项目,“台州黄岩沙埠竹家岭窑址”入围了“202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”初评候选项目。

  最终,大批窑工落脚瓯江上游,新的瓷器产业聚集地诞生了。越窑与龙泉窑,两大名窑完成了历史交接,在南宋初立不久。

  郑建明介绍,龙泉及周边地区早期窑址,如“庆元唐代黄坛窑”——这一时期仍活在越窑影响下。

  北宋是龙泉窑真正形成的时期,成体系化的窑业在金村地区出现,以越窑技术为主。北宋都城开封州桥遗址已有高品质的龙泉青瓷出土,输出远及日本,“北宋晚期即形成这样广泛的影响力,是以前远远没有认识到的”(郑建明《北宋龙泉窑略论稿》)。

  至北宋晚期,龙泉窑逐渐抛弃走向尽头的越窑,开始寻找新的模仿对象。第一站是耀州窑(在今陕西)。从规模与烧造水平来说,五代耀州窑的历史地位仅次于越窑。到北宋,耀州窑成为青瓷制作水平最高的窑场。

  这次的改弦更张的模仿,并不成功。“浙江的瓷土整体上不佳,没法做到像北方耀州窑那样一种以‘装饰’为主、非常干净的表现方式”,郑建明说。

  南方地区瓷土含铝量整体较低,而龙泉窑胎土含铝量仅 20%,硬度不够,无法将胎壁做得很薄。而北方地区瓷器胎土的含铝量能达到 25%~35%。

  这件“青釉雕花倒装壶”就是耀州窑注重“装饰”的代表,表面有凤鸟、莲瓣等纹饰,是耀州窑代表器物。

  如何才能够对瓷土的劣势深度遮瑕?龙泉窑看中了汝窑技术。半透明、温润如玉的“天青色”釉,是汝窑最典型特征。汝窑的“乳浊釉”技术能做出良好的造型,是当时高端瓷器的代表。

  “到最后,龙泉窑其实是汝窑的技术。”郑建明说,“可以说汝窑技术‘做大’‘做强’是在龙泉,他与南宋官窑一起(由朝廷直接管理、完全供朝廷使用),将中国青瓷的烧造技艺推向了最高峰。”

  最终,龙泉窑创烧的“梅子青”釉青瓷精品,通体少装饰,突出造型。在越窑之后,龙泉窑成为南宋朝廷用瓷的选择之一。

  宫廷有随葬明器、仿造青铜、玉器的宫廷礼器、陈设瓷器的需求。比如,仿铜器的有鬲、觚、觯、投壶等器,仿玉器的有琮。

  “最好的那批龙泉窑的产品,是由朝廷、上层文人主导”郑建明说,“最上层的订单和支持,对龙泉窑崛起有决定性的作用”。

  元朝“市舶司”在浙江有温州、庆元、杭州3个分支,或与朝廷对龙泉窑的烧制直接干预有关。

  朝廷直接派“督窑官”驻地指导龙泉窑经营,供应一批精品上层。如《龙泉县志》记载,可能直接绕过当地县官。

  “尽管史籍失载,但是龙泉窑能够到达如此高度,估计在官派的督窑官之外,会有非常得力的人在其中运作。一些真正懂得烧瓷技术和管理的人,类似现代公司里的总裁、经理”,郑建明说。章生一、章生二的传说,或许残存了一些影子。

  值得注意的是,县志里罕见记载了一位有名有姓的龙泉窑人物“顾仕城”。明朝正统年间,皇帝派来的“督窑官”。

  如果考虑到在龙泉、缙云、庆元等多地超出“督窑官”管辖范围,出土了带有“顾氏”字样的陶片,“推测至少到了明代,龙泉窑有品牌化的可能,‘顾氏’有可能是一个商号,类似于连锁店。顾仕城或许是一位窑主”,郑建明说。

  县志可能的误载,正是长期以来极强的官办属性,塑造了民间对龙泉窑的基本观念。最终,隐没了具体个人在龙泉窑千年变迁中所发挥的作用,只留下了窑工群像。

  继越窑(秘色瓷)之后,龙泉窑能够打造出创新性的高端产品(梅子青、粉青釉色青瓷),成为中国瓷器产业的主导者:

  一是南宋定都宫廷的需求;二是结合瓷土、燃料的资源优势;三是南下技术窑工推动的产业转移;四是继承越窑技术传统、吸收汝窑“乳浊釉”青瓷工艺,新创多次施釉的“薄胎厚釉”青瓷。

  中国南宋孝宗淳熙年间,为推动与南宋的海上贸易,平重盛(首位掌握日本政权的武士平清盛的嫡长子)向南宋首都临安的育王山寺庙大量布施,寺庙住持佛照禅师以这只龙泉窑粉青厚釉瓷花口瓷茶碗回赠。

  茶碗几经流转,到了室町幕府的第八代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政(当时日本的实际统治者)的手里。这时,茶碗已经出现裂痕。足利义政特意派人到中国,希望能烧制一模一样的一只。

  此时,距离茶碗东渡日本已经过去了两百年,明代匠人已无法烧制出如此出色的青瓷,只能修补后送还。补碗的金属锔钉如同“蚂蝗”,因此留下了“马蝗绊”的俗名。如今,“马蝗绊”成为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的一件传世珍品。虽然残破,却弥足珍贵。

  这个故事只能发生在古代——你无法想象两百年后,有人求购一款这个时代里集合最强产业链能力打造的 iPhone 手机。这也正是龙泉窑产业链的初代形态与今天的代沟。

  到元代,入主中原的草原民族在审美上“尚白”、繁饰,抛弃了宋代儒家推崇的“类玉”审美,“以青花瓷为代表的江西景德镇瓷器,在当地湖田窑打下的基础上迅速兴起”,郑建明说。

  上层支持的缺失加上创新乏力,时代惯性推动龙泉窑的巨轮行驶到明初,终于走向谢幕时刻。

  刘岩 秦大树 齐里亚马·赫曼:《肯尼亚滨海省格迪古城遗址出土中国瓷器》,《文物》2012年第11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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